见到王子文的时候,她正在拍摄最后一套造型,尽管已持续工作近8个小时,但是她的状态依然很好。好奇、迷茫、开心、坚定、向往,种种情绪悉数透过她的眼,被摄影师捕捉到镜头里。现场放着王子文自己选的歌,她在曲子中自由舒展。她很清楚,如何让自己在既定环境里舒适、投入甚至享受其中。 

前段时间,电视剧《三体》大火,由其饰演的青年叶文洁获得了业内外的一致好评。而就在《三体》播出的同期,她凭借电影《温柔壳》中的“觉晓”一角,成功斩获第6届平遥国际影展费穆荣誉最佳女演员奖。

作为演员,王子文在2023年初迎来了一个新的事业节点。对外,她无视喧嚣自由舒展,内在生长却稳健有力。很像她本人给我们的感觉。当天结束拍摄后,王子文主动建议在一个安静的空间里做采访。这意味着,看起来有些距离的她,实际欢迎大家走近自己,走进自己的内心。

这种“欢迎感”让笔者欣喜,因为我对她的戏一直印象深刻,或者说,一路看着她在成长蜕变。从双十年华的青春灵动,到而立之年的轻熟坚韧,王子文在银幕和荧屏上,总能带给我独属于不同年龄段的魅力。

犹记得荧屏初见她,是在2006年的剧集《谁是我爸爸》,这也是王子文的首部影视作品。剧中身怀绝症的“朵儿”有着与身体情况相左的顽强和执着,一举一动,牵动着戏里戏外的心。再见她,是在《寒秋》《加油!网球王子》《家,N次方》《男人帮》等剧,这些作品里,她或是活泼亲切、或是直爽、或是敢爱敢恨,呈现出年轻女孩多样化的性格风采。

大银幕初见她,是在2010年的电影《唐山大地震》,她饰演方达之妻小河,温婉一撇,为影片的厚重基调增添了一缕轻盈。待到2012年的《一九四二》,她的表演堪称惊喜。王子文在其中饰演地主闺女“星星”,当原本爱猫如命的“星星”说出“爹,我也要喝猫汤”时,灾难对人的摧残,被赤裸裸撕开。而后,再出现“星星”卖身为父换粮的情节,又让人生生感叹,就算再极致的残酷也难遮血亲之间的温情。

正是《一九四二》,让我对王子文有了新的认识,这位身材娇小的青年女演员,居然可以是沉重题材的点睛之笔,潜力巨大。因此,对于她在2016年,凭借《欢乐颂》的“曲筱绡”一角走上事业高峰,我没有太多惊讶。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他们只是蓄势待发而已。 

同样的,如今王子文的“叶文洁”备受赞扬,以及新电影受到专业认可,我也没有太多惊讶,虽然三个角色性格迥异且表演愈发高难度。曲筱绡,正如剧中旁白所言“古灵精怪、肆意洒脱、率性犀利,看似玩世不恭实则真实善良,让人又爱又恨,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花。”叶文洁,矛盾、复杂、隐忍,其绝望行径源自于内心深处的善良,是《三体》中刻画效率最高、人物弧光最丰满的角色,甚至可以说整个系列小说的灵魂人物。觉晓,外柔内刚,有着普通人身上最大的力量——温柔,是王子文初期顿感不像,却又在演绎过程里深深爱上的角色。

想来,能够完成如此富有差异化的三个角色,亦和王子文更深层次的积累息息相关。如果说“曲筱绡”是一个分水岭,前面是她从青春沉淀,那么后面从“曲筱绡”到“叶文洁”,则是她真正走向成熟与独立的过程,角色是,人也是。这期间,王子文先后出演了《追凶者也》《如果蜗牛有爱情》《进京城》《动物管理局》《了不起的儿科医生》等不同类型和题材的作品,体验了县城服务员、警界新人、奇幻探员、医生等各式职业。每个题材和职业的难度都不同,带给她的感受也不同。不知不觉中,积累了大量的经验。

或许,恰是这些体验和经验,大量地、充分地积蓄,逐渐汇成一股爆发力,成为了王子文演绎“叶文洁”与“觉晓”的内在能量。这次,她真真实实用演技堵住了所有质疑的声音。由此看来,这位不显张扬与高调的女演员,每一步走得都很踏实。

都说戏如人生、人生如戏。随着演出角色愈发有挑战性,王子文自己也在同步成长,对于体验派的她来说,每一次演出作品,都是一次更深入认识自己的过程。当然,角色本身均有自己的一部分,哪怕是极端化的“叶文洁”,两个人也都有一颗关乎地球环境的悲悯心。

所以在她眼里,演戏的过程和人生的起伏亦然一致。最初阶段,懵懵懂懂,“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一切都是鲜活真实的,感受毫不遮掩;第二阶段,经过一段时间的积累之后,“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学会了用一些技巧装饰,也学会了给自己戴面具;而真正成长到能够接纳缺点时,即达到第三阶段,人将回归到“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状态,最本真、最松弛、最去修饰。我们很期待,王子文如何达到心中的第三阶段,可能在那时,“叶文洁”和“觉晓”会像“曲筱绡”一样,成为一个过去式。

VanityTeen:在剧版《三体》中,按下红色按钮的那一刻,叶文洁有没有一丝迟疑? 
王子文:完全没有任何迟疑,会有这样的感觉是机位的原因,我的手放在那里,要等到指针对上,才能按下去,如果放在全景看,就不会有这个疑问。
 

VanityTeen:你觉得自己和叶文洁有相似的地方吗?

王子文:在一些看问题的角度上,我非常理解且认同她对于人类的部分看法。比如环保、我们对于整个生态的破坏,这都是在叶文洁这个故事上需要延伸思考的问题,虽然这不是从《三体》提出来的。 
 
再比如像之前土耳其地震、我们对海洋生态的破坏等,这些与世界生态有关的事件,值得每个人去关注。记得拍《三体》“砍树”那场戏,我们也只选择了一棵相对大一些的树来拍。

VanityTeen:从看小说《三体》,到阅读《三体》剧本,再到实际表演,你是如何将自己代入叶文洁的?怎样评价自己的表演满意吗?

王子文:我现在不太记得当时看书的感受了,但是我非常明确的是,塑造叶文洁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完全跟着看书的心境走的。到目前为止,我对自己的表演还算比较满意。不过也会有一些遗憾,觉得一些细节处理可以更好,更明确一些。
 
像叶文洁从飞机上去红岸基地这场戏,要是现在演,可能会将走路姿态演得更艰难、更虚弱,毕竟上一场人物就在垂死挣扎的边缘。当然,不明确也有一些留白在,可以给观众更多想象空间。

VanityTeen:可以介绍下《温柔壳》这部戏吗?新人导演王沐给了你怎样的支持?

王子文:这是我非常投入的一部戏,同时整个表演过程也很开心。我觉得这很大程度上是王沐导演的功劳,他在片场营造了一个很好的创作氛围,让我们演员能够不受现场客观因素的干扰,全情投入角色,找到最松弛的状态,从而达成最理想的效果。
 
其实我在拍《温柔壳》之前是有过迟疑的。会想到“觉晓”和我本人不是很像,而且影片是我没演过的类型,不知道能不能演好,有冒险的感觉。后来王沐导演很诚心地邀请,就抱着尝试的心态来了。结果发现,王沐虽然是第一次做导演,但是他非常细腻,看演员的角度和对演员的要求与他人不同。这对我来说,是一次全新感受,也打开了我以前没有意识到的一些部分。 
VanityTeen:你很认可这样高要求的创作者,那是不是对自己的要求也很高?
 
王子文:对,只有倾尽所有,拿出最好的状态,这个表演我才能满意,但凡有保留,都觉得可以做得更好。

VanityTeen:拍摄《温柔壳》的时候,有想过拿奖吗?后来拿奖的时候,当时的心情如何? 

王子文:任何一个电影,演好了都有机会获奖,尤其是人物类型的电影。不过我没有拿奖的执念,觉得这个应该是水到渠成的,所以获奖的那一刻,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这个奖是对我工作的认可。
 

VanityTeen:看到很多影评,说“觉晓”就是男主角“戴春”一个温柔壳一样的存在,你自己对“温柔壳”这个概念是怎样理解的?

王子文:说实话,我没有去过度解读“温柔壳”这个词的意思。但是可以理解为寄居蟹的感觉,因为我们最后杀青时候,导演送了我们每个人一只小螃蟹,螃蟹它其实是一个外面坚硬里面柔软的动物。
 
不过,觉晓这个角色恰恰是反着来的,她是外柔内刚的,我起初读剧本没有感受到她的刚强力量在哪里,后来演着演着,突然一天就明白了,温柔才是最强大的力量。上善若水,举重若轻。
 
VanityTeen:你是一个特别喜欢复盘的演员吗?复盘总结自己的每一部作品?
 
王子文:是的,我会站在一个观察的角度去看。《三体》里的叶文洁是很隐忍的状态,那我会看自己是否在每个镜头里切身体会她的情绪情感。
 
 VanityTeen:在表演上,你会进行自我比较,或者和别人做对比吗? 
 
王子文:我不会和别人比,这没有意义。至于和自己比,我觉得是呈现的状态不同。一个人在每个阶段的状态、气质、眼神和荷尔蒙都是不一样的,演绎角色的方式和呈现效果也是不一样的,这没有可比性。 
 
表演是一个逐渐了解自己的过程,不是一个和自己比赛的过程。另外,再从表演本身来看,随着演戏经验和人生阅历增多,你整个人对自我、周围和世界会有不同的理解,塑造人物的方式也会产生变化,会有一个熟能生巧的体验。 
 
包括走位、灯光、机位这些,我觉得也是要通过经验获取的。我记得我演第一部戏永远在出画,不知道当下是全景还是近景。 
VanityTeen:这样看,是不是到了一定年龄段,只能演与这个年龄段相匹配的角色呢?
 
王子文:大篇幅的戏应该是的。如果我要演幼态或者年老一些,不是不能,但是篇幅要小。不能过多脱离自己的原始状态,去适应和现在年龄和心态相违背的东西,那就是在刻意去演。时间长了,自己演着难受,别人看着也难受。因为自己不能放松,出来的效果一定不能如意。
 
好比我演一个角色,大部分的戏符合我的年龄段,少部分有十几岁的桥段,这个没问题,要是反过来,就是有问题。即便皮囊可以过关,但是眼神和心态绝对不一样。 
 
所以我说不会和自己对比,不会用现在的状态和第一次演戏比较,那个时候,恰到其份的青涩感就是最珍贵的。
 
VanityTeen:那是否可以说,你演过的合适角色,都有你本人的一部分?
 
王子文:是的,其实这么说我觉得可能更准确一点。不管在哪个年龄段,这个角色的特质要是我身上还有,那演起来是可以的,如果没有,我就要去找补,那就是假的,假的一定有BUG,一定会出现漏洞和不合理的部分。
VanityTeen:荧屏上的你都有极致的双面性,比如叶文洁的善与恶,觉晓的弱小与强大,曲筱绡的灵动与执着,那么生活里的你也有类似的双面性吗?
 
王子文:有的,其实我觉得自己就像寄居蟹那种人,看起来不好相处,或者周围人会觉得我有一些气场,但是实际我是一个包容性非常强的人,只是在工作上很认真、要求高,显得没那么随和。
 
我从来没有恨过一个人,现在连讨厌一个人都很难,因为没有人是完美的,没有经历他人的人生,就没资格去评判他。
 
VanityTeen:当初是怎样走上演员这条路的?是从小就有演员梦吗?
 
王子文:我从来没有过演员梦,倒是曾经有过当歌星的梦,但是后来发现唱歌跳舞并不适合自己。其实在开始,我会觉得表演对我来说很难,一度有着很大的心理压力,因为我不是科班出身,加上自己一直是个不太自信的人,对于不太把握的事不太敢尝试。后来有人建议我去演戏,说我脸很小,很适合,并且接到了一些橄榄枝,才发现自己可以走这条路。
VanityTeen:既然不是科班出身,那是如何精进和理解表演的? 
 
王子文:表演很像我们整个人生的起伏阶段,最开始,努力让自己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学会看这个山和水;接着真正了解这件事后,发现看山不是山,水也不是水,而在经历过这个阶段,翻过这座山后,会觉得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演戏也是这样,最初阶段,努力去演,用所谓的笨拙的技术去应付,顾不上情感投入,甚至连最基本的放松都做不到,这很难去体会和演好人物。然后自己会去否定这些,等到真正捅破那层窗户纸,游刃有余的时候,会发现,回归到最松驰、最去修饰度的状态,才是最佳的。
 
VanityTeen:这就很像一个人的成长过程,绕了一圈,才会再度明确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王子文:对,年龄越大,越要找回原始的你,那个才是真正的自我。因为在成长过程里,一定会给自己树立别的人格和面具,打造一个自己想成为的样子,但是那样却往往忽略了做真正的自己。所以人生就是走一圈,又回到起点,最后全部接纳自己,接纳那个最最本真的你。
 
VanityTeen:你现在达到这样的理想状态了吗?
 
王子文:我现在还在找,还在学会自洽的阶段,因为这个功课是一起做的,需要不断去找。有时候人难免和自己说谎话,比如原谅一个人,说自己放下了,但是真的内心原谅了吗?可能并没有。 
 
我很想找到五六岁的那个我,那是我认为的真正自我。有一本书叫《与你的内在小孩对话》,里面讲得很好。有时候,我们会把最核心的自我,那个带着胆小、懦弱、虚荣等缺点的自我忘了、扔了、或者遗忘在心里的一个角度里,因为她让你没有安全感,让你觉得自卑不够好,但是我现在要接纳她,接纳自我不完美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