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张译这个名字开始频繁地与“高品质演员”这个词相连接。这两年由他主演的大制作电影陆续上线,几乎每一次,他的表演都能够引起人们的注意,你甚至很难忘却由他塑造出来的那一张张脸。《我和我的祖国》里那张被口罩遮挡着露出双眼的脸,《八佰》里那张精于算计渴望活着的脸,《金刚川》里那张坚毅且悲情的脸,以及刚刚上映的《一秒钟》里那张骨瘦嶙峋的脸,这一张又一张脸共同组成了张译作为演员在观众心目中的形象。片尾每升起一次演职人员表,就将“高品质演员”这个词推得离张译更近一点。高品质,成了他作为演员的标签。

今年十月份,张译作为荣誉评审在平遥国际影展的发布会上说了这么一番话:“表演是一门学科,现在可能有一些人不太理解这个表演的学科的背后的含义到底是什么,认为只要自身的外在的条件还不错就可以做演员,实际上演员的门槛还是有一定高度的。我喜欢平遥影展的原因就是因为能够入围或者是在这个影展进行展映的一些影片它的品质都很高,具有表演艺术的极高水准。”

表演是有门槛的,他作为一个没有天赋的孩子最终成功地跨过了那道门槛,抵达了一片相对宽广的天地,这其中自然有命运的眷顾,却也不乏西西弗式的努力。他尝试用解数学题的思维去分析人物,从而让角色的心理逻辑变得有迹可循。但同时,他并不认为这样的方法适用于每一个人。在张译看来,年轻演员唯有找到属于自己的方法,才能真正打破前途未卜的窘境,也唯有如此,才能将表演打磨成一项技术,打磨成一种能够经得起观众审视的能力。

如今这个互联网高速发展的时代,每个人都是媒体每个人都是演员,无数的机遇似乎就摆在面前,而年轻人们同时也表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在这场谈话之中,我们试图以求知者的心态向演员张译问路,听他分享时光里的那些关于一个年轻演员成长过程的遥远回声。

壹号THEONE:在您的自传中呈现出来的二十来岁的张译似乎跟今天有很大的区别,似乎更加血气方刚也更加锋芒毕露,在您看来呢?
张译:我相信每个人可能都是这样,不光是我,年龄成长的阅历也增加了,经历了很多事情,知道除了照顾自己内心的感受之外,也要照顾周围所有人的感受。
 
壹号THEONE:今天的您遇见那个二十来岁的张译的话,您会欣赏他吗?
张译:这个不好讲,因为别说二十多岁,就是十几岁的人也是有复杂的人性的一面。一个二十多岁正在拍戏的张译,还是二十多岁正在发脾气的张译,都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个张译,所以很难讲。但是我去年偶然看到了大约十八九岁我第一次拍戏的视频,我想如果我遇见了这个孩子,我一定会诚心诚意地告诉他,你真的不要演戏了,你演得太烂了,惨不忍睹。
壹号THEONE:在那个时候您有特别羡慕的人吗?
张译:我经常羡慕身边所有的人,因为我始终处于一个比较劣势的状态,劣势不在于别人有多强,是在于我很弱。比方说我的同班同学一共十几口子,都是同班的战友,基本上没毕业的时候,他们就都已经站在舞台上演很重要的角色了,有些甚至已经达到了女一号男二号这样的一个层面,到我们毕业之后团里面拍戏,大家都是非常主要的角色,只有我不是。一个电视剧大概20多集,我只有三句台词。这是很悲催的一件事,因为你们上的是一样时间的课时,做的是同样的训练,就会很失落,很颓丧。这个时候有人跟你说,你不应该这样,演戏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这是祖师爷留下来的一句话,但是我觉得这句话有时候其实是不太对的。
壹号THEONE:平台的确会限制人的发展。
张译:对,所以那个时候就很羡慕周遭的一切,羡慕周遭所有的朋友和同事,但是羡慕也没用,那个时候不该你换档,你就先保持一档,你就先轰着油门慢速开着,每个人的换挡的时间不一样。 
壹号THEONE:在我以往的采访经验当中,会遇到一些所谓体验型的演员。他们跟我说,有时候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觉得应该是那样演,演出来就正好是对的。我可以理解为他们是天赋型的演员吗?
张译:这就是属于老天爷赏饭吃的。有一次我看见张艺谋导演的一个采访归纳,说演员有祖师爷赏饭吃的,还有老天爷赏饭吃的,我觉得说得特别好。老天爷赏饭是天赋秉异的,就像您说的,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演得就特别好。祖师爷赏饭的是他的天赋可能没有老天爷给的那么好,但是你通过后天的努力,你能够补齐这件事情,祖师爷看你觉得还不错,给了你一条通路,你自己加入努力之后可以水到渠成。
后来根据他的这个采访我发现,我既不是老天爷赏饭吃的,也不是祖师爷赏饭的,既没有天赋,也没有什么后天特别多的努力,我觉得我纯粹是命好。
壹号THEONE:在特别年轻的时候,有人一直跟您说您不算有天赋别演戏了,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应该是一个挺痛苦的事情。
张译:当然,灭顶之灾。其实不是说怀疑自己的能力,是怀疑自己的选择,曲艺门儿里老说“指什么吃啊?”饭碗在哪里?安身立命的本事到底是什么?家里边还有父母还在等着你赡养他们,你那么爱他们,总是希望将来能够给他们一个幸福的生活,你拿什么给?尤其是在家庭条件很一般的情况之下,这种危机感就格外的沉重,几乎是奔三十的人没有任何的着落和希望,如果你能看到希望还好办,你连希望都看不到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
壹号THEONE:但您还是坚持了下来,并且努力去钻研表演这件事,当时是怎么调节心理状态的呢?
张译:多重因素。一个是我不干这个我干什么去?有一些可以做的事情,比如说专职去写公文报告,这事我做得还行,当时在我们单位我是重点在这个方向培养的一个对象,但是自己又不喜欢。我也没有一直坚持,确实也坚持不住了,我也得活着,也改过行,但改得也不顺利。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在众多的反对的声音当中,有人一直在在支撑你。我的授业恩师,只有他一个人是一个反向的声音,认为他的学生是可以站在舞台上演戏的。这唯一的一个认可的声音是我的救命稻草。
所以我说我命好,因为无论何时周围总有人在帮助我支持我,特别是这些年,这些优秀的导演、出品方和编剧制片人,还有我的同行朋友们,越来越多这样的人在帮助我肯定我在给我信心。
壹号THEONE:其实像您说的可能作为一个演员,有时候是很需要幸运的,其实各行各业可能都一样都有巧合性。在您看来一个人他面对他的命运,能掌握住多少?
张译:是否能掌握,首先得看你对自己的以及对周围的环境的一个评判。我老愿意拿开车这件事来比喻我们的专业或者比喻我们的人生,无论演戏还是做任何其他方面的工作,其实无外乎就是四大要素,一个方向盘,一个油门,一个安全带,一个换挡。
方向盘就是你掌握好人生的方向,事业的方向。但这个方向就是要靠我刚才说的对自身和对周围的评判,你只有评判对了,你才知道你要去哪,千万别跑偏。然后第二个就是踩油门,就是你的努力,这十字路口你应该拐弯的时候,你方向找准了,但是你油门没踩车还是不动。第三是安全带,你要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以及各个方面的安全。最后一个是换挡,在你人生需要从量变达到质变的时候,如果你还不换档,没有到快车道上去,你还会被后面的车无情地碾压。
壹号THEONE:前面几个都挺好理解的,换档您能再解释一下吗?
张译:比方说做文字工作,如果你立志要写小说或者写剧本,你已经达到了一个非常高的写作水准但是你不去写,你觉得当记者还挺安全的,就在这个舒适区里呆着,想着万一踏出那只脚,我失败了怎么办呢?你不愿意把自己的档位从一档换成二档,那么可能你一生都会遗憾。
壹号THEONE:您说自己不算努力,但听说您会用坐标去分析人物心理的起伏,这种非常学术的手法一开始是从哪儿学来的?
张译:学校不会教这个老师也不会教这个,但这还是一个学习方法的问题。我也经历过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天天告诉自己要努力,但是根本找不到努力的具体方法。这时候你得想办法去找到方法,找到你开启事业之门的钥匙。
因为我们都上学的时候都学过坐标系,这属于平面几何还是解析几何平面?小的时候一直不知道学数学对于一个文科思维的人有啥用,但是当你用xy轴来表现你的所有情绪线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理解了应该怎样去控制角色的所有的情绪变化。
但这个方法是否适合所有的从业者真的要画一个问号。我记得我在做过功课的时候,曾经有一个非常著名的老导演在我身后看了半天,问我在干嘛?我说我在画人物的情绪线,逻辑线。他当时就傻掉了,然后当他理解过来,对我说,孩子你这么做太累了。确实这个方法比较累,但是这个方法对于我而言是极其有效的。
壹号THEONE:很多演员都说表演能让他们体会各种各样的人生,在您看来,表演真的能够一直给人带来新鲜感吗?您就从来没有感到过‘自我重复“的时刻吗?
张译:当然不会,当然也不停重复,经常性的重复。有人说这个职业可以体验不同的人生,但至少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我体验过别人的人生,我都始终在过着自己的人生,只不过我的工作是扮演不同的角色。
壹号THEONE:最近您主演的《一秒钟》终于要上映了,您会如何向观众推荐这部电影?
张译:抛开我自己参与主演,这是我近些年看到的最像电影的一部电影,这也是张艺谋导演写给中国电影的一封情书,会勾起很多人对电影的原始味道的记忆。
壹号THEONE:《一秒钟》是您跟张艺谋导演的第一次合作,这次合作过程中他给您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张译:我觉得跟张艺谋导演在一起工作最大的一个感受是,无论是从身体的健康状况,还是工作的努力程度,我各个方面都希望把自己变成一个更积极向上的人,这个是我自己在家待着的时候永远不会有的一种感受。我们常说一个人有人格魅力,他的人格魅力表现在哪里?除了让你大为惊叹之外,最重要的是你看到他之后,你也想让自己变得更好。